作者：陆颖（浙江师范大学艺术学院副磨真金不怕火）福建兄妹
2024年夏天，英国艺术家大卫·霍克尼在上海完成了个东谈主首秀画展“大卫·霍克尼：纸间漫行”。这场作品跨越1960年至2010年的艺术展，让东谈主们看到艺术家对活命的内在敏想、对透视与不雅看的挑战，以及对情怀与创作的体悟。
霍克尼对艺术限制的探索是多方面的：他从事拼贴摄影，也作念戏院舞台筹算，他用前沿的技巧与引子进行艺术创作，也深入艺术史盘问古典画家使用的光学仪器。在他与艺术挑剔家马丁·盖福德以对话表情共同完成的艺术史专著《丹青史：从洞穴石壁到电脑屏幕》中，霍克尼剖释出宏不雅的跨门类艺术挑剔想维。算作别称有着拼贴摄影造就的画家，他强横且纯真地将古典绘画中的光泽握住与其后的摄影与电影创作衔接，笑称“凡·爱克的使命室更像是米高梅影片公司”，“卡拉瓦乔发明了好莱坞灯光成果”。循着霍克尼的想路，回到古典绘画的光影探索，咱们会发现相同算作光影艺术的摄影与电影确有血脉之源。
暗箱确立与荷兰黄金时间
被比方为影片公司的凡·爱克使命室，是典型的较早意志到光学投射表象并付诸绘画推论的案例。事实上，在十五世纪致使更早，画家们就依然热衷于明暗对等到光泽反射的科学实验。如扬·凡·爱克的《阿尔诺芬尼夫人像》，使用镜子和透镜反射的旨趣，通过制造光学投影的实践作画现场，伸开精密的绘画光影捕捉。画面布景中的凸透镜过火里面变形图像的绘画，恰是画家探索光学投射的明证。
天然，单纯凭借构想和联想就能完成如斯精确的光影绘画，是确凿难以散伙的。盘问者们对此作念出的合理忖度是，画家在一个全心筹算的信得过空间中，诳骗光学用具画出信得过的东谈主物模特和现场谈具。
维米尔作品《绘画的艺术》
在完成于十六世纪末的《用具与机器》一书的插图中，咱们不错看到一个初具雏形的“暗箱安设”，即通过小孔成像的旨趣，光影透过墙体上的洞口投射入室内，在允洽的距离范围中，明晰亮堂的投射图像便传神地出现了。现有早期在艺术限制中对暗箱使用留有翰墨记录的踪影，来自列奥纳多·达·芬奇，在约1490年，他记载谈：“一个实验，展现了物体怎样穿过眼内的晶状液体传导它们的图像……”这个实验等于小孔成像。对咱们来说这并不生疏，早在公元前四世纪，东方玄学家墨子就记载了针孔成像的实验，《墨子》有载：“光之东谈主，煦若射。下者之东谈主也高，高者之东谈主也下。足蔽下光，故澄净于上；首蔽上光，故澄净于下，在遐迩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也等于说，在二十五个世纪往时，中国东谈主依然照应到光影成像的表象。
西方娴雅史上，暗箱的历史可追猜测古希腊时间。直至十五世纪，算作光学确立的暗箱才清雅出现。十五世纪中世，使用暗箱一类的不雅测安设来不雅察太阳，依然是天体裁家们的主要不雅测款式。“暗箱”（camera obscura）这一词组的结构来自十七世纪初期的天体裁家开普勒，而暗箱在十七世纪中期就已出现于画作中，雕版画《大型便携相机暗箱》便呈现了便携式相机的使用原型——大型立方体暗箱。在《遁藏的常识》一书中，大卫·霍克尼通过多半案例分析，讲授早在文艺回适时间，画家们就驱动借助暗箱用具进行绘画。在阿谁经济、天文和技巧限制王人快速发展的期间，显微镜、千里镜等光学器材极大增进了东谈主们对全国的领路，同期也更正了视觉艺术的创作方式。
1608年，第一架千里镜在荷兰出现。次年，伽利略通过千里镜不雅察月亮，并绘画了一张漂亮的月球素描。较伽利略稍早几年，开普勒也依然通过暗箱实验，收效不雅察到月球并成功将月球的光学图像投射到纸张上。光学确立就如斯弄巧成拙地协助散伙了对物像的视看与复刻，艺术与技巧义正辞严地结亲，伽利略的月球素描也早已被东谈主们视为艺术品。十七世纪的光学技巧玉成了绘画创作中“影相般的”深重与精确，大部分使用光学器材的画家们对此秘而不宣，如同信守一个行业机密。
莫霍利-纳吉的黑影像片福建兄妹
在线解析视频网站科学技巧与绘画艺术的高度攀附在同期期的荷兰画派中尤为泄漏。十七世纪的荷兰共和国经由海上新航线的拓荒与扩展，渐渐成为通盘欧洲乃至全国最饶沃的国度之一，那时的阿姆斯特丹是欧洲的贸易中心，在市集上不错见到来自东方的香料和来自东欧的油料、木料、毛皮等。彼时，荷兰的社会习尚包容且绽开，这迷惑了欧洲各地的科学家及想想家集聚于此，创立于1575年的莱顿大学渐渐成为这些东谈主的约会场面，比如1628—1649年间，法国玄学家笛卡儿就曾假寓莱顿。这一时间，在光学限制有所冲突的科学家包括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和列灯谜克。
学科的互融、常识的跳跃与习尚的包容，为艺术家们提供了多半技巧探索的可能。
不错想见，荷兰画家们是在科技、天文、技巧蕃昌发展的历史激流中进行艺术创作的。举例，因精确的图像信息太空有天的维米尔于1666—1668年绘画了画作《绘画的艺术》（或《绘画的寓言》），画中包含了活字印刷、铜版术、舆图测绘等技巧信息，是荷兰黄金期间技巧发展的图像讲授。这幅绘画自身使用的线性透视和明暗法，也足以愚弄不雅众的眼睛，精确的光影捕捉，仿佛使东谈主感受到三维深度与信得过空间，极致的细节呈现让后东谈主对维米尔的画技啧啧称奇。
从发现到再现：维米尔的光学图像
1632年，约翰内斯·维米尔出身于荷兰代尔夫特，他一世王人活命使命于这座小城，婚后千里重的家庭重负和日渐无语的经济窘境使维米尔不胜重负，43岁便告别东谈主世。列灯谜克是十七世纪荷兰的光学显微镜之父，他与维米尔同庚出身于代尔夫特，有档案记载在维米尔死字后，列灯谜克负责协助其遗孀苦求收歇，并握住画家的作品。在其后长达两个世纪的时光里，维米尔的名字鲜为东谈主知。直到十九世纪，法国艺术挑剔家泰奥菲勒·托雷通过《好意思术公报》重谈维米尔，并将他誉为天才。由于那时先容维米尔生平的材料少之又少，是以他也被称为“代尔夫特的斯芬克斯”。今天，东谈主们将维米尔与伦勃朗并称为荷兰黄金期间最伟大的画家，为两东谈主的画作倾倒，因为它们无不显现出严谨的构图、光影的巧用和东谈主物的轻微情怀。
电影《戴珍珠耳饰的仙女》剧照
维米尔的存世作品仅三十四件，内容多为民俗画，体现信得过的市民泛泛活命。他擅长剖释室内光泽和严谨的空间感，结构精妙，色调解谐，何况使用极为精微的点画法，捕捉每一个渺小局部的光泽开始，使画面产生一种具有光影流动感的信得过视觉氛围。他的《倒牛奶的女仆》《绘画的艺术》《音乐课》《戴珍珠耳饰的仙女》等，王人是东谈主们熟知的作品，对其后不同艺术门类的影响也防碍小觑。举例被称为“朔方蒙娜丽莎”的肖像画《戴珍珠耳饰的仙女》，启发作者特蕾西·雪佛兰创作了同名演义，作者基于艺术史材料，造谣了这幅名画的创作布景，讨教了画家维米尔与女仆之间一段紧密而感东谈主的爱情故事。四年后的2003年，这部演义被导演彼得·韦伯拍成同名电影，影片荣获了十项英国电影学院奖提名、三项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和两项金球奖提名。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从谈具、置景、打光、画面构图等视觉元素方面，王人力争规复了维米尔的绘画内容，尤其在光影握住方面，散伙了动态影像向静态绘画的迫临与致意。
在艺术史盘问限制，固然酣醉于维米尔的学者和艺术家们并不肯意承认，但维米尔使用暗箱确立援手绘画早已不是奥密。《维米尔的暗箱》是继大卫·霍克尼《遁藏的常识》之后，对维米尔绘画的又一部紧迫解密之作。根据作者菲利普·斯塔德曼切身使用小隔间式暗箱的造就，为了幸免画面局部失焦而进行屡次重新对焦，并不是一件难事。他旁求博考，从多半历史费力和物理实验中，严谨地推导并得出论断：维米尔恰是聘请暗箱安设，完成了上述经典画作。
关联词，从身手尺度的角度来看，机械地复制光学反射图像并不虞味着画艺的精熟，致使显得不够敦朴。在谈到十七世纪荷兰画家的绘画辅具时，牛津大学艺术史学家马丁·肯普坦言，“艺术史家们多不肯盘问这些笔据，无谓置疑，他们嗅觉我方青睐的艺术家不应当聘请被以为是舞弊的技巧绘画”，但也正因光学用具的使用，画家被条款具备更合手久的专注力、更强横的不雅察以及更具结构性的空间想维，是以很难因此而削减或申辩这些绘画的艺术性，“暗箱的使用不会散伙艺术家在构想和绘画的每个阶段所作念的抉择”。
天然，那些酣醉于“维米尔情结”的东谈主们并未减少对维米尔画作的探索与考据。一位毫无绘画基础的发明家决定制作光学安设，填塞复刻维米尔的经典作品《音乐课》——这等于蒂姆·詹尼森的艺术记录片《蒂姆的维米尔》。阅历了五年的场景规复、光学确立调试、实践描绘等复杂的工序，蒂姆确实精确复刻了维米尔的画作，再现了“像片般的”绘画品性。影片中蒂姆说：“有种当代的主张，以为艺术与科技势不独立，你要么上工程学校，要么上艺术学校，但不成同期兼顾两者。而在黄金期间，艺术与科技是一体的。”这恰是对荷兰黄金期间绘画的好意思满注解。
回到光自身：伦勃朗光与黑影影相
并不是总共画家王人倚赖光学确立援手作画。与维米尔同期代的知名画家伦勃朗·梵·莱茵就从不借助任何器材，也并不使用相机，钢笔、纸、墨水和油彩等于他总共的绘画用具。某种意旨上，伦勃朗与维米尔代表了荷兰黄金时间绘画在创作方式上的两种旅途。
1606年，伦勃朗出身于荷兰共和国时间的莱顿。他16岁插足莱顿大学学习法律，1631年转往阿姆斯特丹师从画家彼得·拉斯特曼系统学习绘画。拉斯特曼深受卡拉瓦乔的影响，笔触紧密，尤为瞩目明暗对比，伦勃朗无疑师承了前东谈主对戏剧性光影的握住技法。那时荷兰新兴的贵族阶级为画家带来了多半私东谈主肖像画订单，画技过硬的伦勃朗很快成为阿姆斯特丹最主要的肖像画家。算作站在荷兰黄金时间绘画尖端的画家之一，伦勃朗以精熟的明暗握住技巧被东谈主们誉为“光影内行”。
伦勃朗作品《自画像》
36岁时，这位禀赋出众的画家完成了其知名画作《夜巡》，这是那时为阿姆斯特丹城弓手队成员所作的一幅群像绘画。画面中东谈主物仿佛从戏剧性的舞台受骗面走来，拥堵的街谈伴着嘈杂的东谈主声与躁动，迷蒙的色调里，伦勃朗为夜巡这一泛泛行径场景赋予了空灵脱俗的气味。通过光影的精细化握住，他坚决光聚焦于几个主要东谈主物，光泽与东谈主物柔软地相融，进而延展至画面细部，完成画面叙事。精妙的光影叮咛给东谈主一种若真似幻的视觉感受，仿佛能够直击东谈主物的精神全国。
伦勃朗偏疼肖像画，尤以自画像居多。据作假足统计，伦勃朗一世大要有90幅自画像，这些作品无一不呈现出精熟的光影把控。电影导演塞西尔·B.德米尔被以为是“伦勃朗布光”一词的领先使用者，他在1915年拍摄电影《弗吉尼亚的沃伦》时，从歌剧院借了一些便携式聚光灯，并“驱动在天然界中出现暗影的场地制造暗影”。他的交易伙伴惦念剧中东谈主物的半张脸王人在暗影中，会影响放映成果，德米尔则说，这是一种伦勃朗式的布光。时时来说，在进行“伦勃朗布光”时，主光确立于东谈主物前线一侧高处，补光灯或反光板放在前线另一侧一半高处，确立为主光的一半强度。脸部的一侧被主光源照亮，另一侧则秘籍诳骗暗影和光泽的相互作用，使东谈主物眼睛下方造成一块三角形或菱形的相对亮堂的光斑。光斑的长度不杰出鼻子，宽度不杰出眼睛。通过窜改拍摄对象和灯光之间的距离，或通过更始主光和补光的相对强度，便可散伙伦勃朗布光的这一光斑特征。伦勃朗的光影技法对其后的肖像画、东谈主像摄影及电影拍摄王人产生了深切的影响。
自1826年法国发明家约瑟夫·尼塞福尔·涅普斯在自家的窗台拍下东谈主类历史上第一张像片后，摄影算作一种依赖光影成像旨趣的艺术表情，为艺术家们提供了新的领路与创作引子，异曲同工的，依然是对光学表象的实验和探索。1834年，英国科学家威廉·亨利·福克斯·塔尔博特创作了无相机摄影图像，他将其称为“光源式”绘画（或“光绘”）。塔尔博特被公以为摄影技巧的发明者之一，他所谓的“光绘”图像即借助日皎皎微镜，把物体舍弃于焦点处，使物体的图像投射在纸张上。其后他又使用了增敏款式等技巧，使天然图像恒久地留存。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柏林艺术圈出现了愈加贴近光影本色的成像表情，即来自匈牙利画家、摄影家拉兹洛·莫霍利-纳吉的“黑影影相”——他将容易辨识的物体顺利放到晒相纸上，舍弃在光泽的照耀范围中，光泽通过光学确立投射到晒相纸上，纸张感受到光照，便可将物体的表情、综合顺利成像于晒相纸上，造成剪影一般的像片成果。这一操作意味着，光自身以当代东谈主类可感知的方式出现了，即黑影影相以东谈主类器官可感的方式，让咱们感知光自身的存在。莫霍利-纳吉是二十世纪最了得的时尚艺术家之一，他并不闭塞于将黑影影相视为艺术品，而是敕令“一种基于东谈主体情感和宗旨组织的即时视觉体验”。在二十世纪初的超现实主张通晓中，艺术家曼·雷依然尝试了一种新的无相机摄影方式，莫霍利-纳吉对其选藏备至，他以为烧毁相机，智力使摄影转头到“物”的自身现象。
黑影影相重新建构了物资形态和光影构型之间的隧谈纠合，它以无相机摄影的方式，印证了莫霍利-纳吉建议的标语：“摄影是光构型”。1923年，在他的第一个摄影展中，莫霍利-纳吉说谈：“光表象具体化是私有的摄影经由，制作黑影像片靠的等于它。”而艺术家本东谈主对光表象的技巧探索并未就此留步，要是说黑影影相散伙了静态的光构型，那么莫霍利-纳吉接下去的方针等于散伙通晓的光构型。在《静态与动态的光构型》一文中，他谈到对动态光影的隧谈捕捉：“下一个任务：光的电影，以我和曼·雷所作念的那种黑影影相的方式连气儿拍摄，由此拓宽以往难以建造的光-空间结构的技巧范畴。”
1930年，他以一台光学安设散伙了对黑影影相的动态光影捕捉，并作念出时长约为五分三十秒的影像作品《光影游戏：短长灰》，影片中包括了对光泽通晓、曝光和正负片成像成果等多种特写，视觉呈现上较为抽象，但却成为艺术家最知名的电影作品。莫霍利-纳吉称其为“通晓的绘画”，它以一种全新的艺术引子呼应了古典绘画对光影的极致追求，传达了他对影像技巧与视觉机制的个东谈垄断念。
酷好的是，与伦勃朗一样，莫霍利-纳吉领先学习的亦然法律，半途“弃法从艺”，开启了对光与影的信得过捕捉与技巧实验。纵令相隔三个世纪，两位艺术家却在对于“光”的艺术中无穷接近相互。
正如安德烈·巴赞在小文《绘画与电影》中总结的那样，“电影不是来‘遵守’或背弃绘画，而是为绘画增添一种新的存在表情”。从十七世纪荷兰画家们的光影中走来，咱们看到艺术与技巧的相互成就，也看到绘画、摄影、影像等不同艺术门类在光学实验和视觉机制中的共通与互融。
本疆域片均为费力图片
《光明日报》（2024年10月10日 13版）福建兄妹